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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如何解码苗语的(一)

发布时间:2023-10-27 作者:叶昌元 分类:学术动态

胆敢称“解码苗语”,是因为我和李天翼教授所著的《苗语与汉字》这本书即将出版,而且书稿得到了中央民族大学的相关领导,贵州民族大学的领导、教授,以及贵州省社科院的专家,贵州大学的教授等高度认可。他们当中大部分是苗族人,既是苗族语言的专家,也是汉语文的专家。


黔东南台江县红阳寨苗族村寨


怎样才算“解码”?就是揭示苗语与汉字的对应规律,并给出明确的对应方案。相信苗族之外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懂苗语,掌握这个规律和方案之后,从理论上说,就可以逐个音节、逐词、逐句地读懂、听懂苗语。苗族同胞掌握这个规律和方案之后,就可以把学习汉语文和学习母语变成一回事。

下面我就来谈谈是怎么解码的。


一、前人之肩,吾辈之阶


在学术道路上,每向上攀登一步,都必须踩着前人的肩膀。

没有大量的苗语资料,那我们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果。

上世纪50年代,国务院组织专家,用拉丁字母为没有文字的各少数民族制定一套拼音。有了这套拼音,就可以书面上精准记录其语言,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没有文字的缺憾。

以苗语中部方言(主要分布在黔东南。而东部方言和西部方言主要分布在湘西,以及贵州西部及云南部分地区)为例,有32个声母、19个韵母(不包括模拟汉语所用韵母)、8个声调。声母多于汉语的 21个;韵母少于汉语的35个;8个声调分别以8个辅音字母bdfklstx表示,置于每个拼音的末尾。这一点请大家务必记住。

有了拼音方案,才有了苗语出版物的繁荣。苗语出版物有这几大类:祖先传下来的古歌、理歌,包括创世纪、苗族发展史、迁徙史、谚语、哲理、道德规范等;广泛流传的故事;教材;字典、词典;研讨苗族历史、文化、技艺等的文章和书籍;其他语言文字翻译成苗语的读物、苗语翻译成其他文字的读物。

2011~2012年,我在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凯里市挂职期间,向市里申请了“苗语汉书”这个课题。当地政府部门的同仁,以及一些民间朋友为我搜集了大量的苗语出版物,为我学习和研究苗语创造了非常好的条件。比如,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苗汉词典》,使我受益巨大。它比较全面地收集了苗语发音的各个音节(每个音节都有独立的词义;同汉字一样,也存在一音多字——同音字、一字多义——多次引申的情况)和词汇。它还给你意外的惊喜,比如:表示理、礼的词都是lil,表示桥梁、荞麦的词都是jux,表示算、蒜的词都是hsent。


苗族有祭树的习俗


因此,我们需要感谢的人太多了,恕我不能一一列出。他们为我这个毕业于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半路出家的文字学人,献上了坚实的肩膀。


二、由浅入深,由显入隐


在苗语中部方言里,喝酒一词读hek jud,是不是跟汉语非常接近?

既然都是单音节(承载独立的词义)、多声调,苗语和汉语还有发音相近的词,它们是不是同根连枝的语言?

就这个问题,我跟当地一位朋友探讨。他说:这是苗语借用汉语的。

那个时候,我刚刚学习了苗语的发音,也拿到一些苗语读物,但还没有拿到《苗汉辞典》。我发现,除了喝酒之外,还有骑马——jix mal,买、卖——都是mail、吓——xaf、通——tongb等。我就认为,这些词不大可能是从汉语里借用的。每天都喝酒、都有做买卖的,这些词何需向其他语言借用?又不是手机、上网这些新生事物。

但是,苗汉语发音相近的词毕竟非常少。样本如此之少,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

继续扩大视野,艰难地搜寻,我发现苗族同胞也用地支纪日、纪年,从12地支就会发现一些端倪。

子——said

丑——hxud

寅——yenx

卯——mol

辰——xenx

巳——sail

午——ngux

未——mais

申——hxenb

酉——yul

戌——hxenk

亥——hat

基本上,苗语与汉语的地支要么是声母相同,要么是韵母相同或相近。

如果仅仅是声母相同,或仅仅是韵母相同,这样的词显然就多多了。

街——ghaib(声母gh可以粗略地读成g)

凳——dangk

等——dangl

告——ghot

锯——jik

老——lul

泡——pot

骡——lux

牢——lox

帽——mos

麦——mangl

痧——sab

想——sangx

鸭——gas

瓜——fab

赴——bus

讲——ghangd


苗族工艺师打造的銀冠


上面所举的样本数量如果足够大的话,我们就不能用“纯属巧合”来解释这种现象了。

很遗憾,这个样本的数量还不够大,不足以仅凭此就支撑这两种语言同根连枝的结论。

另外,汉语有很多同义词、近义词,比如:“讲”的同义词有说、曰、道、话等。虽然,ghangd与“讲”的读音相近(某些方言区里就读gǎng ),可能完全是碰巧。苗语中,“讲”的同义词还有hmat,就跟上举这几个字的读音都不相关。再说了,假如苗语中还有一个“讲”的同义词,与说、曰、道、话其中之一的读音相近,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黄种人里面有某个兄弟长得像黑人,黑人里有某个兄弟长得像黄种人,这不能说明这两个人群是同一个人种。

浓郁苗族风的建筑符号


直到我找到这样的词,信心大增:

hmongb,苗语指树心(某些树干中心是空的或泡松的,即树心)。我找到了橗(méng)。《玉篇》:“橗,木心也。”《康熙字典》有载。hm这个声母的发音特点在P、M之间,请诸君自己体会。

yenx,苗语指锡。我找到了鈏字。鈏即锡,锡即鈏(见《尔雅》)。

liek,苗语指等同。我找到了埒(Iiè)。埒就是等同。

liak,苗语指瘦弱。羸,指瘦弱,上古音基本上就读lia。而有一个从尢、羸的字,以羸表音,《说文解字》释为“膝中病也”,苗语与之对应的有liax,指走路跛脚。而汉语方言区里也有类似的说法。

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说这些现象都是巧合,只能说苗汉语是同根连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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